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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生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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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生意

想到這裏,田嬤嬤疾步跟上那個已經走遠的背影,同況尹一起朝桑榆院的方向走去。

幾人方一踏進院門,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,況尹腿一軟,猛地滯住步子,一時不知該不該朝前再邁出一步。而前方本來圍住那假山的一眾丫鬟小廝們,卻在見到他之後,很不知情識趣地朝旁邊散開,將那再詭異不過的一幕場景毫無遮攔地展示給他看。

況尹倒抽了一口氣,雙手無處安放地空抓幾下後,終於握住自己的長衫。

他看到了自己的表姨母,可是,並不是一眼便看到的,而是在那滿是血跡的黃石大假山上反覆打量地半晌,才發現了她。

她被壓在了假山下面,不,是被碾碎在了地面和假山之間,就像......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拽住,硬生生扯進那夯實的泥土中一般。

她的身體幾乎沒有一處完好,碎爛成泥,頭顱也也幾乎被壓平,若不是一只眼珠子還完好地掛在半片眼眶上,他幾乎無法認出,那是一個人。

況尹猛地轉過身去,手掌重重在胸口猛拍幾下,強壓下那股突如其來的嘔意,他很慶幸,自己今天還未吃早點,否則現在估計已經在眾人面前出醜了。

“怎麽回事?”他扶住隨行小廝承保的胳膊,一只手搭在前額上,有氣無力問了一句。

“不清楚,”承保駕輕就熟地按壓況尹手上的勞宮穴,幫他安神,小聲道,“桑榆院的人一早起來,便看到這幕場景,聽他們說,表姨太太昨晚一早睡下了,也無人曾聽到有任何響動。”

“官府的人.......”

“已經去請了,”承保聲音壓得更低,“可是......可是看這境況,官府的人來了似乎也無濟於事啊。”

正說著,身後傳來一陣略顯浮誇的哭聲,正是況尹的表弟徐氏的小兒子徐永康,他頂著醉意未消的一張浮腫臉孔,跌跌撞撞闖進院中,顯然昨晚又不知留宿在哪個青樓姑娘的榻上。

“表兄,”徐永康看到母親的慘狀,醉意被嚇得褪去大半,不敢靠近,只扯住況尹的袖子,吞咽幾下口水,擠出眼淚,“表兄,母親她一心向佛,從未害過人,是誰這麽沒有人性,將她......將她害成這般模樣......”

況尹聽他這般哭訴,心裏也不覺酸楚起來,他雖和徐家不算特別親厚,但畢竟是親戚,又遺傳了他父親況天衡心軟的毛病,最見不得這些淒慘場面,於是便一疊聲催促著,讓家丁們再到衙門去一趟,務必要他們多派些人手過來。

囑咐完,便見田嬤嬤輕輕擡了下眉毛,況尹明白她的意思,唇角泛起冷笑,“依嬤嬤所言,該如何行事?”

田嬤嬤垂目,“問道有先後,術業有專攻。”

況尹拍掉粘在袖口的一片柳絮,一哂,“嬤嬤怕不是又要去請那個每年從況家騙走不少香油錢的老丈?”

田嬤嬤知他素來口無遮攔,所以並不駁他,擡眼間,見自己一早便派出去請人的小廝已到了院門前,便沖況尹道,“主君,出雲觀的張天師到了。”

“嬤嬤真是行事果決......”況尹不鹹不淡道了一句,擡起頭來時,人卻怔住,片刻後,才甕聲甕氣道,“真不愧是天師,竟還有返老還童的本事。”

田嬤嬤參不透她這位主子究竟是何意,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那小廝身後,自己倒也嚇了一跳:那跟在小廝身後走進院子的,哪裏是什麽張天師,分明是一個衣著樸素的姑娘。

姑娘的一雙眼睛像清透的山泉,卻是蒙上了一層霧氣的,遠觀看不清,走到近處,她便垂下眼睫,不給人看了。

“這......”田嬤嬤從震驚中回過味兒來,腿腳利索地奔過去,抓住那小廝將他扯到一旁,壓低聲音連珠帶炮道,“要你去尋張天師,怎麽給我帶了個大姑娘回來?”

小廝被田嬤嬤一嚇,支吾半天答不上話,被晾在一邊的女子卻上前毛遂自薦了,低眉斂目,面上甚是恭敬,“小哥找本道問路,本道告訴他張天師閉關修行已有半月,又知他家中事急,便隨他前來一試。”

說罷,見田嬤嬤面露疑色,便又道,“張天師求不下的雨我能求,醫不了的病我能醫,阻了他的生財之道後,便巴巴地捧了銀子過來,想讓本道同他攜手共事,可我看不上這人,便拒了他。嬤嬤不信,派人去打聽便是。”

“姑娘既有如此神通,怎生還......”況尹覺得此女口氣甚大,可又不好意思將“寒酸”二字說出口,便用眼角瞄了一眼她打著補丁的肩頭。

那女子走近他幾步,不卑不亢擡起頭,直視況尹的眼睛,“況家老太爺當年還不是熬腸刮肚,才攢夠了第一桶金。”

況尹被她認認真真瞅了一回後,頓時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,一動不動。倒不是因為那自稱道長的女子出塵脫俗的美貌,也不是因為她不甚謙虛咄咄逼人的語氣,而是因為他曾經見過她,就在碧山腳下的那片柳林之中。

她就是那鬼臉男人的同夥,如今,竟這麽堂而皇之地登門入室來了。

女子似乎也認出了況尹,又一次耷垂下眼皮,手指在衣角搓弄幾下後,轉臉沖田嬤嬤道,“這位夫人死狀淒慘,絕非人力所能致,可方才本道已將況家裏外每一間院子都看了,並未發現邪祟之物,可見那東西藏得很深。”

田嬤嬤點頭,旋即又道,“道長心裏可有主意,這邪祟究竟是何物?又是如何到況家來的?”

女子笑笑,尚未說話,院門處已經轉出來一個人影來,正是柳雀。

況尹見了她便清了一下嗓子,田嬤嬤會意,沖女子眨眨眼睛,口中卻說著別的話,“還不知道長高名?”

“東方既白。”女子不動聲色說出自己的名字,目光卻早已落在柳雀身上,將那千嬌百媚的小女子上下打量了幾番。

“東方道長可看出了什麽異常?”況尹走到東方既白身後,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道了一句。

東方既白不知他為何對柳雀如此忌憚,只一五一十道,“主君,本道看不出這柳小娘和旁人有何不同。”

況尹心裏冷笑一聲:他本來就不知這東方既白是人是鬼,現下,她又說出與自己的想法完全相悖的話,觸碰了他這個冥頑不靈的紈絝子的逆鱗,於是更加左右看她不順眼起來,哂笑道,“道長能否抓到那邪祟?”

“許是要費些功夫,”東方既白聽況尹語氣冷了下來,心裏有些費解,但還是把決定把該說的話先說在前頭,“本道也不怕對主君說句掏心窩子的話,我那小觀不比出雲觀,香火旺盛,香客如織......”

她猶豫了一下,訕訕笑著說出實話,“況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,只要主君能多拿出些銀錢來,本道一定能驅除邪祟,保況家家宅平安。”

原來又是為了錢。

況尹雖早已習慣人們因為錢財接近自己,卻還是不免心生厭惡,更何況,是在這樣一樁他最為忌憚的事情上。

所以要不是心裏還有些怕她,他簡直掩飾不住面上的鄙夷,於是勉強壓住情緒,沖身後的承保擡一擡手,“東方道長下山辛勞,去取一錠銀子,好生送道長出去。”

聽了這話,東方既白眉心跳了一跳,她雖然吃過閉門羹,但甚少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直白地拒絕,但想到這況尹是城中有名的混不吝,仗著有錢,天地祖宗都不放在眼裏,於是便強壓下火氣,笑一笑道,“主君是省下了筆銀子,但需知去財消災的道理,是亙古不變的。”

就怕財去了,禍還沒消。況尹心說著,面上卻維持虛假的禮貌,只將手一伸,做出送客的姿態,沖東方既白親切一笑。

***

出了況家,東方既白先是到酒肆中大啖兩碗山栗粥,這才感覺胸口中惡氣稍消,出了城門,往那碧山走去。

沿著山路朝上走時,正看到況家的轎子從山上下來,本是銀頂皂帷,卻被柳絮從頭覆滿,像蓋了一層厚雪。

轎子上坐著的,正是出雲觀天師張懋丞,看到東方既白經過,便倚在窗口露出一臉怒容,“好你個東方啊,現在已經無恥到要靠著坑蒙拐騙和老道我搶生意了,可是老天有眼,況家瞧不上你這半壺叮當的禁婆,最後還不是派人來請本道下山。”

東方即便見張懋丞的長須上落滿柳絮,忽的就沒忍住,“噗嗤”一聲笑出來,笑過後,兀自搖搖頭,繼續朝山上走去,高聲沖身後道,“張天師,人都說牛鼎烹雞,您偏要反其道而行之,小心您那小小的雞鼎,容不下況家裏的那頭大牛,最後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。”

說完,便不顧身後那一串被氣出的急劇的咳嗽聲,自顧自揚長去了。

可東方既白表面上灑脫,心裏卻仍對沒抓住這筆大買賣追悔莫及,更何況,再有三天,就到了交租子的日子了,她來到自己那座又小又破的道觀,站在門前前思量半晌,終於還是嘆了口氣,步伐拖沓地朝山頂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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